姜綺羅喊上柳枝頭也不回地走了，不曾看到身後的越九霄眼中化不開的憂慮。

皇城在望，宮殿的剪影令矮小的石橋都顯得肅穆莊嚴。石橋前面的空場上停著大大小小十幾輛馬車，品級低微的宮女和太監在橋頭伺候，穿著體面的商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也有幾個正和橋邊的小太監套近乎。在場的商人大多五十有餘，女子的身影少之又少，如姜綺羅這般年紀的女商人更是難尋。

她走了幾步，目光就被全場最華麗最寬敞的馬車吸引了。

姜綺羅走上前去行禮：“源公子，你的傷可已大好？”無論在哪兒，只要是織染行的聚會，排場最大的肯定是源銘，這次也不例外。從前都是源老爺代表他們家來宮中，今年他把這事推給了源銘。源銘前一年剛從山裏取回了冰蠶，正想著親自將自己做的布料發揚光大，所以不客氣地接過了老爹的任務。

那件他原本想穿著和姜綺羅同游念羅村卻慘遭換下的衣服又派上了用場，他今日穿得風光無比，只是蒙著眼睛的紗布很煞風景。

源銘氣呼呼地指著那塊紗布：“這看起來像是大好嗎？哼，明明醫生都說已無大礙了，我爹還要我天天敷藥，說什麽怕留傷疤？一個大老爺們，身上有疤才好看！”

姜綺羅明白源老爺的苦心，他這個寶貝兒子生得細皮嫩肉，如果臉上留了痕跡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她正想寬慰源公子幾句，不遠處卻飄來了一陣冷嘲：“源家大少不是以硬骨頭著稱麽？倒貼公主殿下的時候骨頭倒很軟？”

聲音說大不大，說小卻也足夠讓源銘聽到。

另一個人應道：“你可別說這話，人家源公子精明著呢，只是挨了一頓打，就減了好幾年的稅，如此劃算的生意我們可做不來。”

源銘冒著火花的目光唰地轉了過去，只見那一群人裏為首的是天衣閣的高老板。他雖是成衣鋪的老板，但和尚衣局亦有生意往來，不少禮服冠冕需要特別的針法，而天衣閣就有這麽一批針法超群的女工。

姜綺羅對這個人記憶猶新，在織染商會行將分裂的時候姜綺羅曾去拜訪他，他沒有給姜綺羅吃閉門羹，而是把她曬在門外半日，才喊至面前狠狠地教訓了她。

高老板和他身邊的幾位肆無忌憚地議論著源銘，好像渾然不知故事的當事人就在幾十尺之外。

源銘救下公主的事祁王是下過封口令的，姜綺羅越九霄等人自不會說，嘴快的公主更是被關在王府，卻沒有防住太仆寺的官員們傳閑話，京城的織染商人個個耳聽八方，聽說了這事紛紛派人打聽，不過祁王府消息封鎖得很嚴，他們費了好久的心思才隱約聽得這事和梁曦公主有關。

聯想到公主時常出入無寒齋，又曾經為綺羅坊的開張典禮道賀，而綺羅坊和源家又是同一陣線的盟友。於是最終他們總結出一個結論，就是源銘不知怎地勾搭上了公主，這才是他占了便宜的原因。至於他臉上的傷，誰知道是不是公主的哥哥急怒之下打的呢？

所幸他們沒有打聽到皇甫將軍與公主遇襲事件的牽連，否則傳開了又是軒然大波。

姜綺羅算是了解源銘的脾氣，生怕他在皇宮門前大打出手，連忙擋在源銘和高老板中間：“源公子，冷靜！”

高老板眼珠動了動，這才看到站在一邊的姜綺羅。她今日著意打扮過，比起那天灰溜溜等在門外的模樣變了不少，高老板一下子竟沒認出來。待到看清，不由得暗暗吃驚，老姜這閨女生得倒真標致。

不過這份感嘆他沒有表現在臉上，反而是冷笑一聲：“物以類聚，無恥之人總是格外投緣。”

高老板身邊的人犯起了糊塗：“這是啥意思？”

“你不認識嗎？這位就是綺羅坊的姜老板，和野男人生了野種，現在連爹娘都不要了。”

“喝！可真是禽獸不如了。”

這下子成了源銘勸姜綺羅冷靜：“要是在宮門口惹事，你的布永遠別想進尚衣局了。”

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姜綺羅不是我們姜家的人，各位同行別把老夫和她混為一談。”

姜老爺姍姍來遲，他扶著姜大器的手顫巍巍地走下車子，另一只手中的拐杖搖搖晃晃。他目光掃過眾人，卻偏偏略過了姜綺羅。攙扶著老爹的姜大器想對姜綺羅招招手，但是姜老爺重重地咳了一聲，驚得他收起了爪子。

高老板對他抱拳：“姜老板說得是，那等不肖女說她作甚，白白添堵。咱們還是說些正經事，姜老板，您今年要呈送幾匹布啊？”

姜老板揮揮手，管家托著兩個長長的木盒走上來，替主人答道：“讓諸位老板見笑了，敝莊備了一匹綢子和一匹紗，請各位指教。”

管家打開木盒，圍觀之人不約而同地發出讚嘆：“姜老爺，您這布做得可比去年更好了！這絲質，這致密，這花樣，唉，我服了！”

“可不是？這綢子摸上去如處女肌膚一般光滑，我簡直不像摟女人睡覺了，只要您老送我一匹綢子就夠了！”

眾人一片哄笑，姜綺羅卻很不解，她從人群縫隙了看清了布料的模樣，退到源銘身邊說道：“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啊！而且這一年都不曾聽說瑞錦莊推了什麽轟動的新布啊……”

源銘哼了一聲，拿鼻子示意橋邊的方向：“瞧那群太監宮女，是不是滿臉敬仰的模樣？”

的確，那些候命的宮人對姜老爺的布充滿了期待。源銘說道：“你以為尚衣局裏有幾個懂布料的？大多數只會人雲亦雲罷了。只要做足戲份，呈送個麻袋片子尚衣局都收。”

聽了這話姜綺羅算是想通了，她剛剛還在詫異怎麽一群人在宮門口就看起布來了，明明品鑒會才是大戲，原來這是高老板他們在給瑞錦莊的布擡轎子。

她只是笑笑，相信源公子歷經艱辛找到的冰蠶絲足以碾壓這等吹噓。

待管家拿出第二匹布料，也就是那匹紗時，姜綺羅笑不出來了。

那不是她的金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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